高良成名多年，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跟他说话的医者，而且还是那么年轻的一个小娘子。</br>女子学医本就罕见，就算学成了也不过是个医婆罢了，与正经郎中根本不能相提并论，更何况还是这么小的年纪，便是打娘胎里学起，也不过是个学徒，怎么就敢如此抢白自己？</br>他被这话噎了好一会儿，好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。</br>洛千淮没再理会他。她用前世学来的经络诊察法，确定了方娘子是太阴、阳明两经异常，病灶主要在太阴经。</br>经络诊察法是中医针灸治疗时常用的方法，是在分析临床病候的基础上，对有关经脉和穴位进行检查，以此发现异常的变动经脉，确定需要针灸的穴位。</br>明确了病灶所在，她又捏开了方娘子的口，见舌苔白而滑，结合脉象可确定属于虚症，故选穴的要点应是取手太阴经与足阳明经的相关穴道，以补为主。</br>但眼前病患已然休克，也就是中医上说的厥证，且时间不短，当务之急却是回阳救逆。</br>方娘子是虚症所致的气厥，应取督任经穴为主。常用的穴道是百会气海两穴，再辅之以足三里。</br>督脉总督一身之阳，任脉总任一身之阴。百会醒神升阳，为督脉经穴，气海回阳固脱，为任脉经穴。</br>再加上足三里益气升阳，三者共济，便可起到调节阴阳，回阳救逆之目的。</br>只是这人来人往的药铺门口，并非做针灸的最佳地点。可要是把人抬回自家药铺，却又未必来得及。</br>洛千淮看了看方娘子渐渐发紫的唇，愈发微弱的呼吸，心里便知该如何选。</br>她打开了布包，正要开始针灸，那边高良却已经回过了味儿来。</br>他到了这个时候，才注意到了洛千淮的衣饰。且不说那银色的貂毛领子本就难得，便是她身上披着的斗篷，也是以银底铺洒嵌入淡紫与天青色丝线的云锦，寻常人家是有钱也买不到一寸，而这件斗篷所耗的料子，却需要整整半匹。</br>还有她发际插着的那支白玉簪。簪头雕的虽是最简单的莲花纹，雕工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，只那玉质却是洁白滑腻，在阳光之下温润内敛，显然是极难得的羊脂白玉。</br>更不要说，那小娘子的模样，雪肤花貌也不过如此，虽然年龄尚小，但已隐约可见国色天姿之象。</br>先敬衣衫后看人，这是时下百业的常态，倒不是说每个人都三观不正，只因若非如此，说不得何时便会得罪何等人物，给自己和家人惹来祸事。</br>眼前的这位小娘子，显然就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。就算回春堂背后靠山再坚实，也没必要平白惹来麻烦。</br>可笑他高良之前被她的大言不惭蒙了眼，竟然差一点把人得罪到底。</br>好在方才并未把话说绝。对方年龄小涉世不深，又只带了个侍女在侧，只要自己及时补救，把人好好哄上一番，必会无碍。</br>高良再开口时，已经换了一番态度。</br>“这位小娘子，我知你不愿放弃，纯粹是出于医者仁心。”他温和地道。</br>“只是你也应相信在下，若是有半分可能，也不会就这般袖手旁观。”</br>他说到这里，摸了摸颔下短须，走到了洛千淮身前，低声道：“小娘子若想施救，在下不会拦你，只是你可得想清楚——这人病重不治，和你救治之后死了，可是两码事。”</br>他这话其实已经有了推心置腹的味道了，若非他前面不合说了不当言语，其实没有必要把话点得这么透。</br>洛千淮并没有理会他，倒是星九在一旁看不过眼，白了他一眼道：“自己救不了，还拦着不让别人施救。倘若这病患因此耽误了，高郎中可敢负责？”</br>高良只觉得自己一片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。他不想得罪洛千淮，却没把个小侍女看在眼中：“我自与你家主人说话，做下人的插什么嘴？你现在不拦着你家娘子，要是真把人治出个三长两短，可能担起这妨主之名？”</br>“我家大娘子又不像那些徒有虚名之辈，既无胆又无脑。”星九的口舌极为便给，声音又脆又糯，她一手叉腰，一手指着高良，对周边围上的一圈人道：</br>“各位都听得清清楚楚。是这位回春坊的高郎中方才说的，这方娘子已然无救，便是西京的名医也照样束手无策——既然如此，我家大娘子愿意伸手一试，救活了自然是皆大欢喜，就算没成功，难道谁还能把账赖到我们头上不成？”</br>围观的人中，有的是途经的路人，有的是正在排队等待的病患及家属，也有的是周边店铺的客人，其中至少半数都听过高郎中的名头，所以看法也自是不一。</br>“既是高郎中都不能收治的人，那小娘子又不是神仙，怎么可能有什么回天的法子。”</br>“说真的，这位方娘子也实在可怜，才多大年纪呢